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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0章 老漢 “阿姊,又到我該送你回去北疆的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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見定遠公竟然停下,一坊衛行禮大聲道:“見過定遠公,這位老翁擔著瓜想進旌善坊……”

旌善坊中除了定遠公府還有零星幾家,也都不是寂寂無名的人家,只是與占了大半旌善坊的定遠公府比,這些人家的門面要小得多——長安衰敗,洛陽地貴,能在旌善坊有一塊容身之地已然是極了不起了。

在定遠公回來之前,旌善坊中也常有商販入內,這些坊衛放他們進去,自己一旬也能攢出一頓酒錢,可定遠公府主人回來,那拿著劍的姑娘繞著旌善坊走了幾日,歸德郎將每日帶著兵卒繞定遠公府跑步,他們也變得乖順起來,不敢再貪這樣的油水。

不管是歸德郎將麾下也好,還是承影將軍帶回來的百人,也絕無看不起他們這些小小坊衛的,偶爾府中有了肉食之類,那些兵卒常常端了來與他們同食。

更不用說那在東都被傳得妖魔似的定遠公,其實是位極和氣的大人,前一陣端午時,還親自端了粽子分他們。

到如今,這些坊衛八分將自己當做是定遠公的駐守兵,每日守著這坊門,也覺得自己與平時不同起來。

“卑職也並非是貪圖老翁分的幾文錢才不讓他進去,如今將要宵禁,他若是進去,憑這腿腳必趕不上坊門關閉。”對著定遠公,這坊衛將自己所想細細交代了清楚。

衛薔點點頭,看著那老漢說:“我還記得您那甘瓜,確實甘甜。”

被那坊衛關懷著,老漢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,急得滿頭大汗,臉色也越發愁苦,聽定遠公誇他的瓜甜,他連忙拿起幾個瓜。

“給、給。”

“不用不用,您一日賺幾文辛苦錢,我好歹有幾分家業,哪裏能占了您的這個便宜?”

自稱有家業的堂堂定遠公囊中羞澀,若是袖中有個二十文錢,她也就接過來了。

老漢許是眼神兒不好,看了看衛薔的臉,他點點頭,嚅聲道:“我與我家婆子說我賣了瓜與國公,她問我是什麽樣子,我只記得國公有刀,這下可是看清了,國公大人是國公大人,國公大人也是好相貌的小娘子。”

說完,老漢又低下頭:“請您吃個瓜是應該的,您想吃只管拿。”

已經是下午,筐中的瓜水靈渾圓,顯然是專門挑了來此的,衛薔對衛瑾瑜說:“身上可有錢?”

衛瑾瑜明白她是什麽意思,掏出一小串錢,笑著說:“我去喊人來將瓜挑了。”

“不不不!”老漢連忙擺手,“我這瓜不是要來換錢。”

這般說著,國公執意遞來的錢,他如何敢推拒?小心收了,不像是收錢,更像是收了什麽絕世的寶貝。

擡頭看一眼旌善坊的坊墻,再看看眼前這實在太和氣的小娘子,老漢終於說明了自己的來意:“您那日說的小娘子,可是救回來了?”

聽此問,衛薔笑了,今天一整日衛薔都沒如此刻笑得這般真切,看著老漢幹瘦黝黑的臉,她點點頭道:

“已救回來了,現在就在府中,我巴掌大的胡餅,她一頓能吃一個,過兩日就能教幾十個小娘子讀書,以後也是能自己養活了自己。”

見老漢側頭聽得認真,她想想又補了一句:“嫁妝也要回來了。”

“那好,那甚好……”老漢如釋重負地一笑,“昨日在南市頭賣魚的還說起來,老漢我就大著膽子來問問,還真有個好結果。”

越說越歡喜,缺了牙的牙洞也露了出來。

見他這般歡喜,衛薔也忍不住跟著歡喜起來:“她那般努力求生的小娘子,本就該有個好結果。”

“對對對!”老漢連連點頭。

“我家老婆子做了個袋子,裏面裝的是廟裏大師給的谷子……”他從懷裏掏出一簇新的藍色繡花小包,約有兩拇指大小,“給那小娘子,以後定是、定是順遂!”

圓圓的花樣一圈套一圈,衛薔知道這是尋常人家仿著寶相花的樣子做出來的,拿在手裏,她只覺得掌心一沈。

“您盡管放心,這個我定會給那小娘子。”

見衛薔笑,那老漢也笑:“我信國公。”

衛薔看向手中小小的佛谷袋子,寺廟舍佛谷也只在浴佛節這等時候,對於富貴人家來說,不過是一點舍布施的瑣碎小事,可對於一無馬無車的老婦人來說,想要去求這點佛谷,怕是要走上一天一夜,披著朝霞晚霜,迎著料峭春風。

許是很不起眼的東西,卻是這些人能拿出的最好的,就像這擔子的甘瓜一般。

衛薔笑著問老漢:“您為何信我?這大門深宅,我門一關,將這佛谷熬了粥私自吃了,您也不知道啊?”

老漢擺擺手說:“那不會,國公大人連一個甘瓜都要與老漢我換來吃,只將刀劈那大門庭,是英雄人物!必不會貪老漢這點佛谷。”

他說得實在,卻令大殺四方的定遠公低下頭,用手背抹了一下臉頰,耳朵也犯了紅,竟然真的羞赧起來。

有些羞,衛薔也還是在笑著:“您既然信我,我定替您將事做好,那房家小娘子等跟我去了北疆是要做官的。”

“做官啊?做官好啊!做官可沒人能賣了她了,嘿嘿,好事!”說完,老漢擡手摸了摸頭上的鬥笠,“與我家孫女一樣大,能當官,甚好。”

“不如……您隨我去看看?”

“啊?”

老漢受驚地擡起頭,看見這國公大人臉上笑得極好看。

“我請您進去,您自己將佛谷給她,不是更好?”

一旁坊衛已然呆了,這些日子以來,他們見多了定遠公將各世家豪門拒之門外,當日那伍夫子當面落了鄭家夫人的面子,他們以當奇景,此時更是驚詫得說不出話來。

鎮國定遠公府!那可是大梁一等門第!

“可使不得。”老漢連連擺手,裝甘瓜的筐也不要了,慌得拿起挑子就走。

定遠公笑著說:

“今日晚了,我也不留您,以後若是想在北疆尋個親人,又或者是路過旌善坊累了、渴了、餓了,也只管過來坐坐。”

“使不得使不得!”老漢看著年紀大了,腿腳還是很靈便,嘴裏喊著,已跑出去十丈遠。

衛薔轉身對衛瑾瑜說:“把瓜拿出來,你讓個面色溫善的騎馬追上去把筐子給了,最好能送他回家。”

衛瑾瑜笑著點頭說:“姑母放心,我明白。”

分了坊衛幾個甘瓜,衛薔自己取了一個捧在手裏。

心上的的層層郁結竟已然解了。

這十幾年間,她縱被人心鬼蜮追殺千裏,也總能被赤誠人心所救。

這是她的幸,

滿朝文武何足重?天子無心又如何?她又不為他們而活。

殺當殺之人,救該救之人,總有一日,不當死的就不會死,該好好活的,就能好好活。

右手托著甘瓜,袖中揣著佛谷,左手的手指在刀柄出摸了一下,她擡起頭,笑著進了定遠公府,對著迎上來的崔姨和衛清歌說:

“我借瑾瑜的錢買了幾十個甘瓜,你們看看怎麽分了。”

衛瑾瑜站在之前衛銘被殺之處看了看,血已然被洗了個幹凈。

倒退幾步,看向高高在上的“鎮國定遠公府”牌匾沐浴在這暮色之中。

“哼,連個賣瓜老農都知道我定遠公是個真英雄,是可信之人,這大梁朝廷上下竟然不知?又是如何對她的?用之,防之,防之……又恨不能她將骨血心肝也一並奉上,究竟誰是虎豹豺狼,魑魅魍魎?”

沒了平時的嬉笑模樣,她喃喃低語,無人聽見。

紫微宮內,皇後呆坐在床前,今日她欲因擊殺衛銘之事問罪於定遠公,最後被聖人申斥的卻是她。

飛香殿內一眾宮人屏聲靜氣,越發顯得四下靜謐如死地一般。

皇後已在床上坐了足足一刻了,顯然是氣得狠了,這時敢弄出聲響,怕是連命都要賠出去。

有宮人輕手輕腳想要換香,也被女官琴心阻了,無聲地退了出去。

層層輕紗幔帳之後,衛薇抱膝坐在床上,她面前的錦被上擺著一把短刀,一顆核桃。

當年她當庭指出衛薔乃是假扮男兒身,有欺君之罪,衛薔一口血吐了出來,待當時還是範陽郡王的如今聖人,帶著她去山齋院去看望衛薔,流水似的禮送了進去,衛薔卻不肯見她,只送了一把刀出來。

刀鞘上纏帶汙濁,猶帶著血腥氣。

範陽郡王見了,搖搖頭說:“阿薇,我知你忠心事國,可你終究傷了定遠公的心,這刀,是有斷義之意吧。”

那是的衛薇已懂了該如何憤懣不甘,紅著眼委屈難堪地說:“依著軍中規矩,送帶血的刀是為敵的意思。”

範陽郡王信了,信到如今。

今日這核桃也是一樣,沾了黑紅之色,一聞也有血氣。

衛薇聞了聞,笑容燦爛。

“殺了申榮的刀。”

“沾了衛銘血的核桃。”

“你知道我是故意讓你殺了他,就又送這些古怪玩意兒給我。”

就像當年才十歲的衛薔從北疆回來,給阿茵的是玉雕的小羊鎮紙,給她的就是一顆被風幹了的鹿頭。

衛薇一打開箱子被睜著的鹿眼嚇得哇哇大叫,繞著國公府內院追打衛薔,眼睜睜看著衛薔直接爬到了樹上嗎,她跳起來也夠不到。

那時衛薔站在樹上怎麽說的?

“我親手殺的鹿,好辛苦才帶回來給你看,你若不喜歡,下次我將殺鹿的箭頭帶回來?”

氣焰囂張!

衛薇氣的話都說不出。

到了十二歲,衛薔再回來,竟果然帶了一把奇奇怪怪的彎刀給她。

十二歲的衛薔,親手殺了兩個蠻兵,其中一個就是用著奪下的蠻族彎刀。

可憐的小阿薇目瞪口呆,再看阿茵收到的竟然是一西域琉璃瓶,上面還有一條與小紅點兒仿佛的魚,她險些氣暈了過去。

那時候,衛薇恨恨地想,要麽阿茵和她是同母所生,要麽阿茵與阿薔是同母所生,只有她和阿薔,定然是前世的冤家,絕對不會是同母所出的!

她氣哼哼念叨此言,被她娘聽到了。

遂被罰抄了三日的《禮》。

誰也沒想到,這些嬉鬧的過往,竟成了她們姐妹之間牽絆聯系的唯一之法。

國公,皇後。

北疆,東都。

阿薔將殺了申榮的刀給她,她養著阿茵生前最愛的魚,她們便還是姐妹。

十餘年歲月不變。

數千裏山河不改。

裏外清退所有宮人,琴心將一燈放在窗前,才小心將一蠟丸遞給衛薇。

衛薇將蠟丸捏開,抽出一紙條看了,片刻後,她看著琴心將紙條吞下去,捏著那枚核桃笑了:

“青州呂氏私開的鹽礦一日殺了上百鹽工連同家眷……阿姊,又到我該送你回去北疆的時候了。”

眸光看向燈影,身為皇後的女子笑得極冷。

鎮國、定遠公……是這大梁不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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